中国科幻的未来走向何方 | 刘慈欣

本文为主题科幻小说集《未世》（郑小驴编，上海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代序

中国的科幻作家在国外最常被问到的一个问题是：什么是中国科幻？它与西方科幻的区别在哪里？（What makes Chinese SF chinese ？）如果退回上个世纪，这个问题比较容易回答，因为在历史上的几个发展阶段中，当时的中国科幻文学确实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比如：清末民初的科幻是在科幻想象中抒发强国梦的一个渠道；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科幻主要是以科普为主要目的的少儿文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中国科幻要复杂一些，但也可以基本看作传统现实主义文学向科幻领域小心翼翼的尝试性延伸。但在今天，已经很难用几句话来概括中国科幻，无论从文学还是科幻的角度看，新世纪涌现出来的大量作品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各种特色，这些作品在题材、创作理念、叙事方式等各个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异，中国的科幻文学开启了多元化发展的时代，尝试和探索着这个文学体裁的多种可能性。

这本选集就呈现了中国科幻的多样化。本书中所收录的作品，都来自年轻的作家。但科幻在中国本来就是一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领域，在科幻作家群中，这些作家已经进入了成熟的创作阶段，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们的作品也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力。与之前的科幻作家相比，他们有着更前卫的思维方式，对科技的发展和由此驱动的现代社会生活有着更为丰富和敏感的认识和感受。这些作品各自都呈现着鲜明的风格，其中所展现的未来和宇宙，有的宏大，有的迷离，作品中有鲜活的尘世生活，也有空灵的终极哲思。

比如，选集中有部分作品同时涉及末世的主题，但却有着各自独特的表现视角。《停电了，我们去南方》用生动的人物群像描述出一个灰暗的灾难后世界，给读者留下无尽的回味；《琴童》虽然篇幅很短，但绘制了一幅唯美的末世水墨画，淡雅而幽深……

选集中的其他作品也从不同的角度展现了科幻小说的魅力。《伪造者Z》显示在可能到来的超信息化社会中，人类自身的身份认同和精神世界可能面临的诡异的困境；《魂归丹寨》则充满了科幻小说中不常见到的乡土气息，与科幻的结合产生了独特的意境；《奥德修斯之音》则相反，与现实拉开了最大的距离，在时间和空间上都走到了只有哲学能够企及的尽头。这样在终极的时空尺度上展开叙事的作品只占科幻小说中的一小部分，但却总是彰显着科幻小说无法替代的魅力。

在新世纪，世界科幻文学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中国科幻文学也产生着很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在本选集中也有所体现。选集中的这些作品，有些有着明显的科技背景，有些则与现实意义上的科技没有直接关系。大部分作品都显现出对现实和对人的自身的强烈关注，这种关注无疑是当前科幻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

对于科幻小说的创作理念，比如科幻与科技的关系，科幻与现实的关系以及与科普的关系等，一直有着不同的理论与看法，但科幻小说发展到今天，我们发现这些争论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是伪命题，多种理念和风格的科幻小说完全可以同时存在，事实上，这种作品多元化和丰富多彩的风格的并存，正是科幻文学走向成熟的标志。以美国科幻为例，我们以前对其不同的发展阶段总是贴上黄金时代、新浪潮和赛博朋克等标志，其实在黄金时代以后的各个阶段，也都是各种风格的作品并存，在前卫的作品形成一个个新时代的同时，传统理念的科幻小说也一直在创作和出版。今天，我们在读到《巨石苍穹》和《湮灭》的同时，也能看到《无垠的太空》。而这本选集中作品的多样多彩的风格，也显示了中国科幻的成长与成熟。期望读者能够从这本书中色彩各异的想象世界里，感受人、未来和宇宙的各种可能性。

         山西阳泉         

                2020.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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